又到雪花飞舞时(三)
在家千日好,出门万事多。日本跟韩国离家门口近,去一趟有时比去东北还方便。韩国这个国家总体来讲是很不错的,滑雪场服务好,滑雪感受也很好。然而,千好万好,除了让我碰到的一件事。
那一次,我在韩国龙平滑雪场滑雪,当时跟一帮东北的小伙伴们一起去的。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,我们吃过早餐上雪道。我跟一个比较熟的朋友俩人一起滑。我们一起从顶上出发的,朋友先下到下面的缆车站了,我在后面也即将滑到。这时有个滑雪者突然从后面对我进行高速冲撞,撞击部位是左后背,眨眼间就把我撞飞10米远。撞击那一瞬间我能听到在后面撞我的人发出一个急促的惊呼,好像还是个女声,然后“砰”的一下,眼前一黑,我就迎面重重地扑倒在地上了,还刺溜出去好几米。
滑雪摔跤最怕的就是脸朝下摔倒,这是致命的,往往受伤十分严重。我想我当时应该至少昏迷了20秒。当我最终站起来的时候,看到雪坡上散了一地的雪板雪杖头盔;身后20多米开外的上坡处,一堆人围在一起,中间地上躺着个人。这时我就知道这次相撞一定有人受伤了,而那个受伤的人不是我。接着有人开始围到我身边来。这些韩国人问我怎么回事。我一遍遍地告诉他们实际情况。有人开始守在我身边,似乎怕我跑了。而我也很着急,不知那位女士伤得如何。由于紧张和担心,加上猛烈的撞击导致的剧烈疼痛,使得我的双腿不停地发抖。过了一会儿,坡上下来一个男人,自称女士的丈夫。劈头盖脸就说我把他老婆撞了。我说是她撞我的。他说他亲眼看见我撞她的,他老婆滑雪10多年了,是老手,不可能撞人。这完全是胡说八道。他还说他在这儿“认识很多人”,我要如何如何等等。我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,还想威胁我?本想如果那女士真有事,我会给她一些补偿的。她这个猪队友老公,把事情搞砸了。
滑雪碰撞事故跟开车追尾一样,从来都是后面的人负全责。这个丈夫肯定是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,好好讹一笔钱。做人不能这么无耻;本来就不是我的错,这人还这么极力诬陷,把我内心仅有一点愧疚驱赶得一干二净。我一言不发。这是人家的地头,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。不一会儿,雪场救援队赶到。把我们俩一块装进救援车。那女士是抬着进的,我是自己走上车的。我的好友也从上面滑下来了,他说他在上面看到我摔了。他看我没大事,打电话去叫团队的领队赶快过来。领队是朝鲜族人,也是雪友,会韩语。
在雪场医务室内,医务人员给我俩检查伤情。一会儿领队急急赶来,跟我问了情况。然后就由他来跟对方交涉。那个丈夫还在那喋喋不休,领队朋友一直陪他说话。说着说着两人还笑了起来。看来好队友跟猪队友就是不一样。完了他告诉我,那女士伤得不轻,应该是骨折了;这个男的已经报警了,警察在路上,马上就到;还教我要是人家问你有没受伤,要说撞成了脑震荡。我想这事儿整得有点大呀,一摸脑袋,果然有点“脑震荡”,似乎有点晕晕乎乎的。咳,刚才人家问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么说呢?一味老实八交地说"OK",“No problem"。这样会不会对自己很不利啊?
一会儿警车到了。下来两个警察,其中一人还带着枪。领队跟他们交谈了一下,回过头来跟我说那丈夫告得挺凶的,不好办,我得上”局子“里去解决。我想,完了,难道要用刑、坐牢?千万不要啊!领队说没事,我陪你去,就是走个过场。我俩上了那警车,一路开往外面镇子的警察所。这辈子没跟警察打过交道,更没坐过警车,这倒好,出国来体验一把。一路上忐忑不安,希望真的去到那边只是“走个过场”。
韩国人的警车确实周全,车后座的门只能从外面打开,里面开不了,连门把手都没有,车里头的犯人插翅难飞。在车里,领队安慰我说韩国人就是这么轴的,连猫上树了都报警,警察为人民服务,必须得去。我听了略感放松。
到地方了,很普通的一间小办公室,挤挤的坐了五六个警察,其中还有一个女警。最重要的是预料中的严刑拷打并没有发生,连威逼利诱也没有。问我话的警察是去抓我的两个警察中不带枪的那个,一个4、50岁的中年大叔,全程都很和气,笑眯眯的。他还问我要不要喝咖啡,我当然说要。他就给我冲了一杯。中途还去用了他们的洗手间。全部事情无非就是做了个笔录,好在有领队居间翻译,我完全不用担心说错话(谁知道他是不是在翻译)。他们俩叽咕完了,那警察说他们还要去调查一下,要我们不要离开雪场,等他们的通知。回去是由那个带枪的警察开警车送我们直接回到住处。
要说韩国警察的服务意识就是好,必须赞一个。也许他们觉得我们是外国游客,对客人要客气一点。不管怎样,只要他们秉公执法就是好样的。事实也正是如此,直到我离开他们也没找我麻烦。估计他们调查清楚了。那个韩国人的指控根本不成立。当时现场那么多人,找几个证人问一下并不难,除非他们不想找。
这次事件对我的滑雪精神打击很大。回住处后其他雪友纷纷过来鼓励我。说滑雪与人撞一下太正常了,每个人都有过,还不是照样热爱?他们的话使我茅塞顿开,心想被撞的人明明是我,却命大一点没伤着,冥冥中这是不是天意?决定明日再闯险峰,重抬自信。朋友给我一支压惊烟,我抽完之后就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。
除了一件。
在医务室作身体检查时,里面有两男一女三个白大褂,都比较年轻。其中那个女孩在男医生给我检查完后把我引到一旁坐下。问我需要什么帮助。她的英文一般,但轻声细语,态度温文尔雅。人长得非常漂亮,但绝不是那种整过容的明星脸,就是一种自然清新的美。脸蛋白里透红,眼角带笑。特别是她的嗓音,柔软至极,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把人化成水,铁打硬汉也能融成糯米团团。这大概就是我为什么没跟他们说自己“脑震荡”的原因:跟她在一起实在太治愈了,不要说脑震荡,就是粉身碎骨都没事。可惜就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,我很乱,很慌,很疼,但很幸福。这个女孩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呢?
机会来了。第二天我自己跑回医务室取回了我的雪板和雪杖,然后上山开滑。由于雪靴子是租来的,不太合脚,越滑越难受,滑到下午时,疼痛难忍,百般无奈,只好疾速奔回山下医务室找人帮忙。里面没什么人,接待我的正是那个女孩。
她第一眼似乎认出我了。前一天经过那么大的事,她怎么会忘了呢?她很温柔地问我怎么了?我说脚疼。她让我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。等我很费劲地脱下靴子后,她蹲下来仔细检查我的脚,果然破了一块皮,里面的红肉都露出来了。这都是那不合脚的靴子磨出来的。她嗔怪地问我为什么都搞成这样才来?我本想说我要不是为了看你,这点小伤才不会来呢!我不就是在这里“被捕”的吗?但嘴巴说出的却是:滑雪一时滑得太专注,没注意。她微微一笑,似乎猜出我的心思,问说:你的麻烦解决了吗?她果然还记得昨天的事,记得昨天的事就是记得我。这让我感动不已。我说:还没有结果,等警察消息。她安慰说,警察不会为难你的;主要你人没事就好,每天这里都要抬进来一些受伤的人,不是这断就是那断。说话间,她已经给我上好药,包好了纱布,她轻柔的手指,捋过我的脚面,使我脚上的伤顿时好了很多,不,全好完了。最后,她起身像是松了一口气地说:好了,你又可以去滑雪了!祝你玩得开心!我真希望她没那么聪明,手再笨一点,这样我就能多待一会儿,再听她多讲几句话。
然而现实是,我假装很有礼貌地站起来,谢谢她,然后轻轻地走了出去。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有风度,甚至连问她叫什么名字的勇气都没有!
人说“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”。我被一个鲁莽女人撞个半死,再被他老公无端诬陷,最后被韩国公安抓去审问,但这使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个天使般的女孩。虽然只是短暂的不到半小时,但我觉得这比什么都值。多年以后的现在,我还十分清晰地记得她的音容笑貌。祝愿她一生幸福。
很不喜欢网上有些网民把韩国人蔑称为“高丽棒子”。这些人很多连韩国都没去过,他们怎么知道那边的人是什么样的呢?虽然他们有些人的素质不高,但比起我们很多人(比如碰瓷的老人)还是高了不少。至少那个男人还知道走法律途径解决纠纷。
我还认识过一个韩国小帅哥。那是我的第一个单板教练。这个小帅哥是从首都首尔过来的,他在那边念书,寒假来挣点学费。我本来是滑双板的,单板只是想体验一下。第一次滑这个,很不熟练,硬是滑不起来。小哥很有耐心,一遍又一遍地教我怎么掌握平衡。休息的时候我跟他聊天。我说,你是从首尔来的,那边是不是天天游行示威。因为我去那里,每次街上都是大队人马,比过年还热闹。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这就是那些人的生活吧。是的,哪怕是一国之人,也是各不相同,别人事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?
或许对韩国还是不太放心,自从那次事件后,再不曾去过(以后会不会去,也许吧,谁知道呢?)。关于在那个国家滑雪的记忆,也越来越少。有一种失忆叫选择性失忆,同样,有一种记忆叫选择性记忆。如果不是一些不太愉快的事,也许我能记起更多关于在这个国家滑雪的事。又或许将来某一天,我还有机会故地重游,而那些曾经的人和事,就会像老朋友一样,又回到我的脑海里来。但愿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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